【影评】《黄金时代》:高逼格形式,超保守传记
超保守内容(故事) 高逼格与太保守 伪先锋与真保守 长达近3小时的《黄金时代》,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。电影以打破时空概念的萧红自述开场,以小说《呼兰河传》尾声中的词句结束。片中的人物,不时抽离自身所处的叙事语境,转头直接对着镜头讲述。力求客观的间离,去戏剧化的叙事,还有无视主流观影习惯的片长,表明许鞍华没有取悦观众的意图,年近70的她,试图取悦的,是她一辈子的情人:电影。 而在逼格爆表的外壳下,许鞍华和编剧李樯,实际上却捣鼓了一部保守到近乎偏执的传记片。所有的旁白、台词、情节,几乎都有出处,许鞍华没有逾越史料之池,没有进行戏剧性虚构与阐释,这部电影其实相当于,一个从小说、散文、书信转化而成的视频版人物介绍。 如果你知道“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,还有温暖和爱”来自短文《永久的憧憬和追求》,“在乡村,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,忙着死”来自小说《生死场》,“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?”来自1936年萧红写给萧军的信,听汤唯一字一句、郑重其事地念着,你一定会想起中小学时,语文老师让你读课文的场景。如果可以穿越时空,汤女神朗诵课文时的吐词、节奏、声调,应该会给少年时的你,增强一些信心。女神尚且如此不完美,你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。 萧红、萧军(冯绍峰饰)、聂绀弩(王千源饰)、白朗(田原饰)、蒋锡金(张译饰)、端木蕻良(朱亚文饰)等,接力赛一般朗诵着,介绍萧红的一生,从逃离呼兰河,到跃入文坛,再到离别人世。像流水账,像记事簿,很客观,很死板,那些与萧红有关的故纸堆,还是故纸堆。这是一部“死”电影,看不到“活”的萧红,也看不到许鞍华与许鞍华眼中的萧红。面对萧红,许鞍华像是死忠粉,彻底隐藏掉自己,只为忠实再现偶像的一生。刻意回避做出解读,杜绝主观情感渗入,许鞍华对萧红的过分敬重,让她过于束手束脚,最终和李樯一起,完成了一次庞大的摘录与拼贴工程。 了解萧红的观众,看这部电影,就是再一次阅读文字的过程;不了解的观众,看完影片,会了解萧红的一生,但很可能并不会理解她。萧红与家人的扭曲关系,与萧军的情感迷雾,与丁玲(郝蕾饰)等作家的观念分歧,与时代逆流的文学选择,影片没有、也不打算给出谜底。萧红自己不愿意透露的,也是许鞍华没有呈现的。关于萧红、萧军、端木蕻良的三角关系,用老年萧军、老年端木的书信,给出了几种不同答案。这是许鞍华刻意为之,哪怕供出罗生门式的谜团,她也不愿意供出自己的看法。而当导演把自己挡在所述人物之外,所述人物因此也失去了再生的可能,电影变为一次对萧红的隆重推广,而非赋予萧红新的生命。我们能嗅到的,只有故纸堆的霉味。 在形式上,许鞍华一向大胆。1996年的《阿金》,实验性地将纪录片、爱情片和武侠片三种完全不同的类型风格,罗列在一部电影里。1999年的《千言万语》,用街头说书的形式,交代历史背景。200*年的《天水围的日与夜》与2009年的《天水围的夜与雾》,在内容与形式上,双重构成了尖锐的对立与互文。从此脉络一路看下来,《黄金时代》的形式,没什么大惊小怪的。许鞍华常向侯孝贤电影取经,面对镜头的口述方式,或有参照《戏梦人生》。生于辽宁,活在香港,她爱艺术,香港爱娱乐,许鞍华的精神乡愁,在广袤的大陆。从《戈壁恩仇录》到《上海假期》,再到《黄金时代》的地理版图,都在情理之内。萧红是她热爱的作家,生于东北,逝于香港;关于萧红,许鞍华自有许多感触,萧红的人生外放而热烈,她的人生隐秘而宁静。这应该也是她选择拍摄萧红的原因。 像上面这样掉书袋,梳理一部电影的基因,你不会觉得有趣吧。而《黄金时代》掉了整部书袋,迷失在史料书籍中,还期望观众对之产生热情。许鞍华投射在萧红身上的隐秘热情,仅零零散散地,洒落在雪地远景、昏黄灯光那些漂亮而清冷的镜头里。用看似先锋的形式,极度保守地拍摄,其实是伪先锋与真保守。侯孝贤、伍迪•艾伦、侯麦等导演,是一辈子在拍一部电影,他们的作品,形神高度统一,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;许鞍华似乎永远也无法确定作品的形与神,这一次,徒有口述与去戏剧化的皮相,并没勾勒出生命与时代之魂。 在演唱会上,用电子科技合成的黄家驹、张国荣,固然会令其粉丝动情,但他们、我们都心知肚明,那是假的,没有生命的。《黄金时代》一样,或许会令萧红与民国粉激动,但复刻文字的视觉化碎片,毫无生命力可言。